传奇影星郑佩佩陨落…从一代侠女到慈母专业户，近六十年的影视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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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一大早传来令人悲伤的消息，传奇影星郑佩佩于美国时间7月17日因病离世，享年78岁。一代侠女就此陨落，引发万千悼念和感慨。

能让如此多的人们感到不舍，是因为这张家喻户晓、被全球华人所熟悉的脸庞，对于不同年龄段的观众而言，都承载着属于自己时代的影像记忆。

从1963年开拍的《宝莲灯》（1965年上映）到2020年上映的《花木兰》，郑佩佩的银幕生涯纵横近一甲子。如日中天时结婚退隐，中年复出后再创辉煌，晚年又成为国民熟知的可亲长辈，起起落落，人生海海……

正如今天各大媒体共用的一段悼词所说：对于90后的年轻观众来说，郑佩佩是真人秀《花儿与少年》中宽厚智慧的“佩佩姐”；对于70、80后的影迷来说，郑佩佩是《唐伯虎点秋香》里的“华夫人”、《杨门女将》系列中的“佘太君”、《卧虎藏龙》中的“碧眼狐狸”；然而对于更年长的观众来说，郑佩佩，是早年香港武侠电影中，最具光彩的美丽侠女。

初代武侠巨星，秀丽刚毅的新武侠标志

1946年1月6日，祖籍绍兴的郑佩佩出生于上海，中学开始练习芭蕾，1960年移居香港后，被邵氏影业旗下的南国实验剧团录取，因在舞剧《牛郎织女》中反串扮演牛郎而名声大噪。

毕业后，郑佩佩加入邵氏影业，在出演了几部非动作电影后崭露头角。而受胡金铨之邀出演1966年上映的《大醉侠》，则是一次真正令她大红大紫、获得“侠女”美名的华丽转身。

60年代中期，邵氏为接轨国际电影类型、开创国片新潮流，决定打出“彩色武侠世纪”名号，制片中心开始由黄梅调电影和时装“文艺片”，转向武侠动作片。

而在此运动中，由文人导演胡金铨交出的《大醉侠》，则不仅在当时意外票房大卖，更成为了定义之后华语武侠片“写意派”风格的开山之作。

胡金铨以中国文人诗画和戏曲的审美传统为基底，强调人物性格和动作上的潇洒写意，构图和风景的留白，并将其与现代剪辑技术相结合，创造出诗意禅静、风流倜傥的高妙意境。

而在这样一部大获成功的开创性作品之中，虽然影片标题指的是岳华饰演的“大醉侠”范大悲，但郑佩佩饰演的“金燕子”张熙燕却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主角。彼时香港电影中职业武人还未走向台前，演员要能“打得好看”，有舞蹈功底自然占据优势，郑佩佩也正因如此才被胡金铨大胆选中。

在导演和传奇武术指导韩英杰的安排下，郑佩佩打出武侠片中前所未有的矫健优美身姿，再加上她七分灵动秀丽、三分锐利刚毅的形象气质，似乎天生就是为扮演女侠而生。

随着《大醉侠》一出，这位出道不久的新人，顿时石破天惊。郑佩佩一举成为华语地区的头号武侠女星。

虽然胡金铨只为邵氏拍摄了《大醉侠》一部武侠片，但郑佩佩却在“侠女”的角色道路上越走越远，没有对手。

她在1967年的《龙虎沟》中首次挑战民初武侠，同年在拍摄《神剑震江湖》坠马受伤后赴日修养一年。1968年，归来后火力全开的的郑佩佩，则在张彻执导的《金燕子》中再次演绎经典角色。

而在香港最早有全面票房统计的1969年，郑佩佩主演的四部武侠片《毒龙潭》《龙门金剑》《虎胆》《飞刀手》，全部位列港片年度票房榜前十，那一年完全可被称为“郑佩佩”年；1970年的《荒江女侠》《五虎屠龙》，则再次复制了这一成就。

那四五年的时间里，郑佩佩在香港、台湾和东南亚，走红的程度恐怕不亚于《唐伯虎点秋香》时期的周星驰。

但正在如日中天的1970年，郑佩佩却和邵氏台湾发行商的儿子原文通结婚，很快怀孕，并因为婚姻和生育的强烈责任感，做出了息影的决定。1971年她随夫赴美，在按约定为嘉禾出演了《铁娃》（1973）和《虎辫子》（1974）两部长片后，从影坛淡出，她决定息影时，年仅25岁。

我们很难想象，如果没有这次退隐，郑佩佩的影星生涯是否会更加辉煌？

但其实郑佩佩息影的时间点，影坛也在起大变化。

一方面是张彻起势后，武侠动作片变得越来越“阳盛阴衰”，以暴力和快意取代文雅和柔美，王羽、狄龙、姜大卫等男星崛起并占据市场主导，早在《金燕子》中，张彻就有意“扬”后出道的王羽而“抑”郑佩佩，令她不太愉快。

另一方面是邵氏的统治力70年代初开始消退，李小龙的真拳实脚彻底改变了香港动作片的面貌，自此，越来越多有真功夫的演员登上舞台中央。昔日没系统习过武，主要靠现场模仿、套招的非武打演员，生存空间也自然变窄。

多方因素摆在一起看，郑佩佩的激流勇退虽然可惜，但也或许在阴差阳错中，顺应了历史的时势，一直演下去，不一定会继续顺遂。

离婚复出，以慈爱形象重被大众认知

此后十几年，郑佩佩在美国相夫育孩。她也有自己的事业，或是教人跳舞，或是作为制片人拍一些电视纪录片。偶尔回港台出演作品、上电视教舞，但都属于玩票或人情性质，和“武侠影后”的璀璨过往无法相比。

荒唐的是，也正因为郑佩佩有事业心和理想，费了很大财力、精力办自己的华人电视台，拍各类没有商业价值的节目和纪录片，从而引发了丈夫的不满，直接导致二人于1987年分居、1989年离婚。差不多同一时间，郑佩佩也因媒体经营不善而破产。

陷入人生最低谷的郑佩佩，找回了童年时跟随外婆诵经念佛的习惯；1988年，她在美国遇见台湾名僧星云大师；1992年皈依佛门，受赐法名“普方”。1993年，为解决生计问题，郑佩佩决定回港全面复出，头一部电影就是《唐伯虎点秋香》。

在《唐伯虎点秋香》剧本中华夫人有打斗戏份，所以周星驰一开始，只是想找一个“能打”的女演员，所以选中了47岁的郑佩佩。

但结果我们都知道了：“可能大家已经忘记我是怎么打的了，但还记得我是怎么搞笑的。”自认缺乏幽默感的郑佩佩，在现场表演状态大好，拍摄时戏份一加再加，最终在成片中奉献了殿堂级的喜剧表演。和星爷一道完美演绎的旷世名梗“一日丧命散”和“含笑半步颠”，已经成为脍炙人口的经典。

关于郑佩佩在《唐伯虎点秋香》中的演出，有三件值得谈的趣事——

一是郑佩佩之所以能进入“疯癫”“无厘头”的演出状态，很大原因是她因在片场调解周星驰和巩俐关系而焦头烂额，每天都睡不好；二是因出演搞笑角色“自毁形象”，被师父胡金铨和“师伯”李翰祥叫去批评了一通；三是郑佩佩和在片中扮演“华大人”的全才黄霑交好，并开始向他学习写作，此后，“武侠影后”又多了个随笔作家的身份。

尽管昔日是影坛巨星，银幕形象是英姿飒爽的花季女侠，但年近五十的郑佩佩复出后，还是绑定了像“华夫人”这类中年母亲的角色，走上了黄金熟脸配角的路线。戏份和星光有落差，但同样能令观众印象深刻。

每位明星都有属于他/她的时代。放眼世界影坛在六七十年代走红的巨星中，晚景不好的也不罕见。能一直活跃于公众视野里，不断以新的形象被观众认知、爱戴的，也确实不多。从这个角度来看，郑佩佩又不能不说是幸运的。

要说起内地观众最熟悉的郑佩佩，除了“华夫人”外，自然要数一系列电视剧中的母亲、祖母形象：《花木兰》中的李亮母亲、第一部《少年包青天》中的包夫人、《杨门女将》中的佘太君，以及《仙剑奇侠传》中的灵儿姥姥。

这些人物既温柔慈祥，又勇敢坚强，有时气场强大，有时有些唠叨，有时又特别随和。郑佩佩年轻时俏皮又骄傲的少女眉眼，到老了，也变成温柔慈祥的带笑神色，浸透了温暖和亲切。

晚年的郑佩佩，甚至凭借另一个“慈母”角色获得了国际认可。

在2014年和英国男星本·卫肖联袂主演的同性亲情题材电影《轻轻摇晃》中中，郑佩佩饰演一名移民英国的柬埔寨失明母亲，在儿子车祸去世后才意识到他的性取向，而一直以来的“室友”竟是儿子的恋人。

在这部海外制作中，郑佩佩贡献了细腻动人的催泪演出，获得英国独立电影奖的影后提名，算是这位传奇女性晚年的又一个事业高峰。

在影视作品之外，郑佩佩的事业也很丰富，电台、电视台、舞台剧，样样有涉猎。尤其是《花儿与少年》等综艺中乐观、爽朗、智慧的郑佩佩，则让我们看到那些经典角色的美好品质，也都是这个老太太真实为人的延伸。

不夸张地说，郑佩佩的老年形象，也是不止一代观众心中难忘的荧屏记忆。

在“长辈专业户”的舒适圈之外，郑佩佩还有一个完全反其道而行的角色，对她本人的演员生涯也是意义非凡。这就是《卧虎藏龙》中的“碧眼狐狸”耿六娘。

作为昔日最俊朗飘逸、神采飞扬的侠女，郑佩佩出演这个心机深沉、手段阴毒的反派，却丝毫没有心理负担。

她在自传中说：“（听说李安要拍《卧虎藏龙》），我想到当年拍胡金铨胡导演的《大醉侠》时，那部戏是中国武侠片划时代的革新，胡导演成了开创武侠片新风格的祖师爷。这回李安导演拍武侠片，中国武侠片的第二个革新非由他起不可！如果我能参与拍摄，那等于我同时参与了武侠片两个时代的革新。”

确定签约出演后，她又不无得意地说：“如果是当年我年轻时，（玉娇龙）这个角色可是非我莫属。”“李安导演用心良苦，第一代的女侠‘我’，加第二代女侠“杨紫琼”，来捧出第三代的女侠。”

自豪之心，对武侠电影的传承、奉献之心，已经溢于言表。

而最终郑佩佩凭借该角色拿下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配角，竟是演员生涯首次获得重量级奖项，也可谓功德圆满。

表里如一的性情中人，侠女永存

斯人已逝，郑佩佩留下了什么？

尽管深入年轻一代人心的主要是“慈祥老太太”的形象，尽管早年的“侠女”辉煌更多只是在媒体的盘点回顾中才会提及，但郑佩佩的勃勃英姿，却没那么容易被历史淡忘。

只要还有人在回顾中国武侠电影史，人们就很难忘记，郑佩佩就是女侠界的超级Icon、类型标志。乃至于她在自传《回首一笑七十年》里提到，有不少人误记胡金铨到台湾之后拍摄的《龙门客栈》也是由她主演，可见郑佩佩几乎已成为“侠女”的代名词。

胡导在台湾发掘的“侠女”上官灵凤和徐枫，邵氏大力培养的“侠女”接班人施思，乃至更远之后的一系列武侠女星，包括章子怡，眉宇间也或多或少有郑佩佩的影子。

当然，华语武侠片秀丽坚韧的女主角传统是起源于20年代的上海，并非郑佩佩开创。但放眼武侠影史的“群芳谱”，郑佩佩仍无愧于最亮眼的那颗巨星。

而在演员生涯之外，现实世界里郑佩佩爽直敢言、重情重义、历经磨难仍旧坚强的品性，也是“侠女风范”的最好诠释。

她于事业巅峰期决意隐退，投身婚姻。接下来的十几年，郑佩佩怀孕八次流产四次，为生出最小的那个男孩承受了太多痛苦。但中年复出后，她仍能热爱事业，东山再起，以截然不同的角色形象再攀高峰。

在被佛教信仰加持后，她的心态越发达观。无论境况如何，郑佩佩总是笑脸盈盈，性格绝佳的她结交忘年朋友无数，在观众之外，也为许多身边人带去快乐和宽慰。

但郑佩佩最令人感动的，恐怕要数对师父胡金铨的深厚情谊。胡金铨在美国苦心筹备《华工血泪史》十几年，而郑佩佩则是为了追寻师父的道路、体会师父的心境，历经艰辛拍摄了华工题材的26集电视纪录片《继往开来》，甚至做到了“比师父更执着”。

情义深重，无愧于“女侠”之名。

郑佩佩晚年的身体境况一直不佳，2022年的纪录片《大侠胡金铨》，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在公开的视频资料中露面。

在片中，郑佩佩饱含深情地感念起恩师，并唱起了当年《大醉侠》中的童谣。两个时空的影像交叉剪辑，现实和虚构连到了一起，郑佩佩永远是金燕子，金燕子也永远是郑佩佩。

侠女，江湖再见！

（阿拉纽特）